凉州城的晨雾尚未散尽,马周的房门便被叩响了。
他一夜未眠,脑中反复回响的,都是林浩那些石破天惊的言论。
“咚、咚、咚——”
“马老板,醒了吗?我来汇报项目进度了!”
林浩那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听不出丝毫敬畏。
“进。”
门被推开,林浩打着哈欠走进来,怀里抱着一卷巨大的图纸,脸上还是那副标志性的“没睡醒”表情。
“马老板,你这金主当得可不称职。”
林浩一屁股坐下,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,“背调做这么久,也不知道催催进度,我这心都快凉了。”
马周勉强笑了笑:“林大人,昨日确实有急事。”
“行了,别解释了。”
林浩摆摆手,将那卷图纸“啪”地一声拍在桌上,瞬间铺满了整个桌面。“给你看个宝贝,保证让你这投资人血脉偾张!”
图纸展开的瞬间,马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。
那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五颜六色的标记,精密得不似凡人手笔。
图纸上,从标注着“水库”与“灌渠网”的蓝色区域,一路扫到“军工厂”和“学院区”,每一个区域,每一条道路的宽度,都计算得毫厘不差。
“怎么样,震撼吧?”林浩得意地一指,“《凉州未来五年发展规划》,我昨晚睡不着,随手画的。”
“林大人,这个……”马周的手指落在一根蜿蜒的蓝线上,声音干涩。
“哦,人工运河。”
林浩说得云淡风轻,“从祁连山引水,八十里长,灌溉十万亩良田。顺便嘛,再搞个水电站,给全城供电。”
水电站?供电?
马周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柄重锤反复敲打,寸寸碎裂。
“还有这儿。”
林浩又指向一片赤红色的区域,“钢铁联合体。我要在这儿建一座大高炉,日产钢铁三千斤!到时候,全大唐的兵器都得从我们这儿订!”
日产,三千斤!
马周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。
他知道,如今整个大唐一年的钢铁产量,加起来也不过几万斤。
这家伙,竟敢说要一天产三千斤?
“第一步,水利兴农,填饱肚子。”
林浩的语速开始加快,“第二步,钢铁水泥,立起工业的脊梁。第三步,纺织、罐头这些轻工业,用来对外……赚钱!”
马周听得心惊肉跳。
林浩的规划,环环相扣,逻辑严密。
从农业到工业,从民生到军事,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。
这真的是凉州未来的发展吗?
“看到这块没有?”林浩神秘地指着一个标为“军工实验区”的角落,“这里,我会搞出能让大唐铁骑领先周边百年不止的东西。”
“比如?”马周的声音已经有些变形。
“更好的马镫、马鞍。”林浩掰着手指,“更轻便的铠甲,射程更远的强弩……甚至……”
“一种能凭空引来霹雳的铁丸子。”
霹雳?铁丸?
马周的心脏狠狠一抽。
天威雷霆,怎能与凡人铁器混为一谈?
他想起了那些炼丹的方士,丹炉炸裂时,也会火光冲天。
但那最多是烧掉胡子,而林浩口中的东西,仿佛是要将九天之上的雷神,锁进一颗小小的铁丸之内!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以人力,造出雷霆?”
马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他感觉自己在听一个疯子讲述最荒诞的梦。
林浩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,满意地点了点头:“差不多。马老板,你想象一下,两军对垒,咱们的人只用丢出去几十个铁丸子。霎时间天崩地裂,火光冲天,血肉横飞……你说,这仗还怎么打?”
马周无法想象那个画面,但他能感觉到那描述背后,足以颠覆世间一切的恐怖力量。
那不是战争。
那是天罚!
若林浩真能造出此物,那突厥、吐蕃面对的,将不再是凡人的军队!
“最关键的是这里。”
林浩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中央,“教育园区。我要建十个学堂,培养木匠、铁匠、农技师、会计师……我要一整套,能撑起这个新世界的产业工人!”
马周看着那片密密麻麻的小方格,每一个都代表着数百名专业人才的未来。
这种规模的人才培养计划,就连长安的国子监都望尘莫及!
"五年。"林浩伸出一只手,”只要给我五年时间和足够的资金,我就能让凉州上缴的税收,能顶得上江南三个富庶州府的总和。"
他拍了拍马周的肩膀:"马老板,这笔投资,你亏不了。我保证让你赚得盆满钵满!"
马周木然地点着头,大脑已经完全宕机了。
江南三个富庶州府的税收总和?那是什么概念?
江南是大唐最富裕的地区,三个州府一年的税收,几乎占了朝廷总收入的一半!
而林浩,竟然说一个边陲小城能达到这个水平?
"好了,汇报完毕!"林浩心满意足地将图纸卷起,"我回去继续睡觉了。昨晚熬夜画图,困死我了。"
"等等......"马周叫住了他。
"怎么了?"
马周看着林浩那双清澈的眼睛,心中涌起千言万语,最终却只说了一句:"林大人,保重。"
林浩愣了一下,然后哈哈大笑:"马老板,你这话说得,我又不是要去打仗,保什么重?行了,我先撤了!"
看着林浩离去的背影,马周久久无法回神。
送走林浩后,马周独自在客栈中枯坐了整整一天。
水库、工厂、学校、道路......
如果这个计划真的实现,大唐将变成什么样子?
农业产量翻倍,工业实力暴涨,军事装备领先,教育普及全民......
这将是一个真正的盛世!一个足以傲视千古的盛世!
夜幕降临时,他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"来人!"
亲卫匆匆跑进来:"大人!"
"取最好的笔墨,还要一整刀纸!"
"是!"
很快,亲卫将笔墨纸砚全部摆好。
马周深深吸了一口气,提笔蘸墨。
他写的不是审判结果,而是一封长达万言的奏疏。
从水泥路的震撼,到工厂的效率;从科学院的求知精神,到基础法的先进理念;从林浩的宏伟蓝图,到羊肉泡馍里蕴含的民心......
他将自己在凉州的所有见闻,事无巨细,全部写了进去。
他没有为林浩辩解,而是完全站在一个观察者的角度,客观地描述和分析凉州模式的每一个细节,以及它背后蕴含的可怕潜力。
写到最后,他用最恳切的言辞总结:"林浩之罪,在于‘无君无父’,离经叛道;林浩之功,在于经天纬地,利国利民。如何处置,请陛下圣断。但臣马周,愿以项上人头担保,凉州所见,句句属实。"
写完万言书,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封好。
然后,他从怀中取出了那道可以决定林浩生死的空白圣旨。
这张纸,代表着皇帝的绝对权威。只要他在上面写下"斩"字,林浩就必死无疑。
但是现在,看着这张空白圣旨上"皇帝信玺"的朱红大印,马周的手颤抖了。
最终,他缓缓地将圣旨移到了烛火之上。
空白圣旨遇火,迅速燃烧,化为一捧灰烬。
伴随着纸张燃烧的声音,马周喃喃自语:"陛下,恕臣不能遵旨。但臣相信,当您看到臣的万言书后,会明白臣今日所为的深意。"
他看着窗外渐亮的天空,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。